铮铮

罗坚是疼醒的，上半身密密麻麻的疼。单人病房里留了盏夜灯，借着灯光，看清了庄文杰的侧脸。

 

庄文杰的头低垂，两只手虚握着没打针的那只手，罗微微动了一下，庄文杰立刻睁开眼，“怎么了罗坚？你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我给你叫医生？”

 

“你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想让我先回答哪个？”罗坚虚虚的笑，“我没事，就是，有点疼。”

 

两个人认识以来，这是庄文杰第一次听到罗坚嘴里喊疼。罗大队长整日带着队员们冲锋陷阵，也不是没受过伤，大伤小伤都有，罗大队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肉体凡胎怎么可能不疼呢，庄文杰知道，罗坚是没有一个听他喊疼诉苦的人，想到这，心里的酸涩感更加强烈了。

 

“麻药劲儿过了，我去问问医生怎么办。”罗坚脑门上因为蓄积了汗珠，“你乖乖等我，我去值班室看看。”

 

医生建议局部冷敷一下，如果疼痛无法忍受他再开一点曲马多。庄文杰从床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毛巾和脸盆忙活了起来。

 

这一忙活就到了下半夜，彼时罗坚的疼痛有所好转，庄文杰也因为进进出出精神了不少，两人都不困，干脆聊上了天。

 

“你父亲他还活着？”罗坚试探地问。

 

“对，是他救了我。”庄文杰给罗坚擦了下汗。

 

“其实我总在想，如果不是我晚了一步，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耽误这两年呢？”罗坚的语气显得十分懊恼。

 

“别这么想，我已经听他们说了，你当时奋不顾身跳进河里救我，你已经尽力了罗坚，没有遗憾的。”庄文杰捧着罗坚放在床沿的一只手，靠近自己的脸贴了贴，“是我忘了你，要遗憾也是我遗憾，不过还好，我什么都记起来了，你也还在。”

 

罗坚睡着了，呼吸平稳，看样子能一觉睡到天亮。庄文杰悄悄关上房门，和门外赶来陪护的浩哥交接了一下，打算回家换套衣服，给罗坚再煮个汤好好补补。

 

罗坚醒来的时候，床边坐着的人已经换成了廖双，“罗队你醒啦，我来换浩子班，文杰回家收拾去了。”

 

听廖双这么说，罗坚才松了一口气，他总觉得庄文杰回来是自己的幻觉，庄文杰还活着，并且好好的陪在自己身边，就像自己做了个美梦一样。

 

试探着坐了起来，廖双忙过来扶，罗坚摆摆手说不用，“我还没到那种程度呢。”

 

廖双从果篮里拿出一根香蕉，也没跟罗坚客气，扒皮吃了起来，“不是我说罗队，你还不趁着这机会把庄文杰套牢在身边，你这伤可是为了救他受的，让他以身相许就好了。”

 

罗坚笑着摇了摇头，“我救他又不是图这个，至于以身相许什么的，那孩子对我也不一定是这种意思。文杰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也没人能疼疼他，现在他找到父亲了——”罗坚突然顿住，然后缓缓开口。“可能就不需要一个警察了，等到出院，我也该从他身边消失了。”

 

庄文杰拎着保温桶，里边的排骨汤是他大早上买的新鲜排骨熬的，想着给罗坚当早饭吃，趁热就打包好拿来了。

 

为了能早点见到罗坚，庄文杰特意打了车。离医院越来越近，庄文杰的心情越来越好。在水里快要淹死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罗坚，他还没问罗坚对自己的喜欢是哪种。还好老天又给了他一个机会。一路以来的种种，让庄文杰感受到，罗坚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着自己，甚至庄文杰确定，这不只是喜欢，这是爱。一想到这，庄文杰下车后的脚步都更加轻快了。

 

走到病房门口，庄文杰听见罗坚的那句“等我出院，我也该从他身边消失了”，顾不得其他 庄文杰推门就进。

 

病房内的罗坚二人显然被他们谈话中另一个主人公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诶庄文杰，你……你来啦，那正好，你扶着罗队洗漱吧，我这警队还有事儿先走了。”廖双说完也不管病床上罗坚求助的眼神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修罗场。

 

庄文杰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刚才路上的笑容消失了，又换回了之前那张冷酷无情的脸。“罗队，我搀着您去洗脸还是我给您洗？”

 

罗坚一听这不阴不阳的声音，大概知道庄文杰是听到了自己和廖双的谈话，罗坚不确定他听到多少，但都叫上罗队了，应该气的不轻。

 

也好，罗坚想，那就借着这次机会离开庄文杰吧，不然等到出院自己还舍不得。

 

“我腿又没伤到哪用你帮我洗，我去洗手间洗就行。”

 

说不用帮，庄文杰扶着罗坚走进洗手间，自己就站在门口，直愣愣看着面前的罗坚，真的没帮。

 

子弹打在罗坚的左肩胛骨，当时医生跟庄文杰感叹，还好里脊柱远，也没伤到心脏。肩胛骨这个位置特殊，其他肌肉损伤的几率较大，就算以后恢复好，肩膀和上臂的动作都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抬东西也会有困难。

 

罗坚打开水龙头，庆幸自己伤在左肩，毕竟右手是惯用手。背后庄文杰的目光快要把罗坚盯穿了，但他又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就听见了庄文杰吸了下鼻子。

 

罗坚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头，镜子里庄文杰那张脸早已经蓄满了泪水。罗坚一惊，连忙回过身子，“文杰，文杰你怎么了，别哭了，有啥事跟我说。”他用自己没受伤的手胡乱擦着庄文杰的泪，但根本止不住。

 

“跟你说有用吗？”庄文杰带着哭腔，“你不是要消失了吗还能管到我？”

 

“你都听见了？”

 

“是，我听见了，我听见罗大队长准备抛开我！”庄文杰的声音多了点愤怒，抬手拂开罗坚帮自己擦泪的手，“罗坚，我不懂，明明我们已经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你明明也喜欢我的，为什么又不要我了？”

 

庄文杰的泪打在罗坚的心上，罗坚走到病床边坐下，“不是我不要你，文杰。”停了好一会儿，罗坚才开口，“我是怕你不要我了。你找到了父亲，以后会有更多的人爱你，你会有更好的人生，我怕你不需要我了。”

 

“我需要你罗坚！”庄文杰显然没想到罗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离开自己，“我失忆那两年总是会梦见你，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就是想要找到你！”庄文杰的声音有些激动，“你和父亲是不一样的，我爱你，是想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爱，我把你当做亲人，更是爱人啊。”

 

罗坚被庄文杰突然的表白吓得一愣，好半天转过弯，脸和耳朵通红，“文杰，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罗坚，你是不是傻！你要是不明白我可以再说一遍，我爱你，想和你谈恋爱，如果能结婚更好，你明白了吗？”庄文杰擦掉脸上残留的泪水，他甚至怀疑罗坚是不是伤了脑子，不然怎么反射弧这么长。

 

罗坚的耳朵快要熟透了，“表白还让你抢了先。嘿嘿，以后多指教啊小男朋友。”

 

虽然过程曲折，但总之结果还是好的。闹了这么一阵，等洗漱完了庄文杰才想到自己的排骨汤。还好保温桶保温效果不错，也不用晾一下了，直接倒进小碗里直接就可以喝了。

 

得益于庄文杰对自家男朋友的悉心照顾，罗坚伤势愈合的挺快，跟医生确定了后续复健计划，罗坚就张罗着要出院，他是在不忍心让自己的小男朋友医院家里两头跑，何况神秘人还是个潜在威胁，一天不把余下的暗流成员抓获，罗坚的心一天就不能放下。

 

罗坚顺理成章搬进了庄文杰家里，离警局近，离古董店也近，庄文杰只有守着罗坚才放心，后来两人一商量，罗坚主动提出搬过来，这让庄文杰高兴了好久。

 

复职以后罗坚就开始忙碌起来，之前积压的案子需要罗队长定夺。罗坚养病的那段时间里苏英没回省局，留下来协助追查暗流成员的下落。随着组织成员的一个个落网，神秘人身份等信息浮出了水面，终于在罗坚等人的不懈努力下，案件相关嫌疑人全部抓捕归案。

 

暗流组织一网打尽，全局上下都松了口气。大智嚷嚷着开庆功宴，案子告一段落，苏英也将调回省局，正好给苏队长开个欢送会，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聚餐最终订在了晚上。

 

罗坚到的时候包厢里人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众人看见罗坚身后牵着的庄文杰就开始起哄，“呦罗队还带了家属来呀！”

 

罗坚也不理会庞大智的调笑，拉着庄文杰入座。庄文杰也是第一次以罗坚家属的身份参加这种场合，但桌子下面罗坚紧紧握着的手让他感到安心。起身很有礼貌的打了圈招呼，赵局笑着招呼他坐下。开始上菜，众人开始吃吃喝喝。

 

庄文杰到现在还记得，罗坚复职以后，他第一次去警局给罗坚送饭，众人的惊讶表情。一些人对庄文杰死而复生这件事本身很惊讶，还有如庞大智类觉得奇怪，怎么罗队伤好了还要给送饭，知道内情的廖双笑而不语。

 

庞大智是在偶然的一次撞见庄文杰扶在罗队的身上亲吻的时候才发现事情不对的，他迅速关上办公室门，招呼众人聚集过来，想着告诉大家那罗队就不能把自己单独灭口有事儿一起担着呗。谁知道等他讲完大家都一脸见怪不怪，“不是吧庞大智，你才知道罗队和庄文杰有一腿昂？”姜浩的语气好像庞大智是个智障。

 

事情的后续是罗坚请了大家吃晚饭，吃饭时宣布自己和庄文杰恋爱了，桌上谁也没觉得奇怪，好像庄文杰和罗坚在一起天经地义。

 

我早就说他俩能成。廖双在心里暗暗偷笑。

 

回忆结束，庄文杰拉了拉罗坚的衣袖表示不能再喝了，多吃菜，然后夹了几只小龙虾到自己碗里，剥给罗坚吃。

 

罗坚的复健出乎意料的成功，而且伤在左肩，只要平时注意，不耽误日常生活，但庄文杰总是不放心，生怕累到他，就连剥虾这种小事儿都得代劳。

 

“庄文杰，我们聊聊呗。”苏英走过来，庄文杰拍拍罗坚的手示意让他放心，然后跟着苏英出了包厢。

 

“苏队，我还没谢谢你，帮我破了案。”庄文杰不是记仇的孩子，某种意义上来说，庄文杰还得感谢苏英，要不是她，可能自己回到美国，就和罗坚错过了。

 

“你变得爱笑了，真好，文杰。”苏英也笑，“罗坚也变了，能看得出来你们是真心相爱，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祝你们永远幸福，一直在一起。”

 

“谢谢你苏队，虽然有些俗气，但我真的谢谢你。”

 

回到包厢里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想着明天还得上班，就决定今天到这，各回各家。

 

庄文杰特意没喝酒，所以回去换他开车。一路上能感觉到副驾驶位罗坚总在偷偷看他，有话但是不说。到了一个红灯路口，庄文杰终于忍不住了，“罗坚，你想说啥？”

 

“文杰，苏英没跟你乱说什么吧，我俩真没事儿。我跟你保证，我这几十年只爱过你一个人，以后也只爱你一个。”罗坚语速飞快地解释。

 

庄文杰笑出了声，“我也只爱你，罗坚，不论从前还是以后，我这辈子只爱你。”罗坚愣住的样子太可爱了，庄文杰没忍住，凑过身子快速在罗坚唇上亲了一下。

 

啾的一声在寂静的车内格外响，“快回家庄文杰！”这谁能忍得住谁不是真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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